龙白滔推荐 | 走向明天的零售支付——欧洲的战略

文：Benoît Cœuré

翻译：龙白滔

点评：龙白滔

点评

欧洲央行执委Benoît Cœuré在本文中表达了欧洲金融精英群体对欧洲支付系统自主性的忧虑以及应对措施——欧元体系零售支付战略，该项战略的核心是市场化的泛欧零售支付解决方案。

虽然欧洲在单一市场和货币联盟方面已经取得重要进展，但针对零售支付市场，仍然缺乏欧洲解决方案。这是因为缺乏泛欧行事的方式，国家碎片化，以及（非欧洲的）大型科技公司以创建单独的新的支付生态的方式来满足消费者日益增长的跨境支付的需求。

完全依赖非欧洲的和新的生态系统可能带来两种风险。第一，全球稳定币带来的未经验证的性质的风险。第二，可能损害欧洲支付系统自主性和弹性。依赖非欧洲的全球参与者，使得欧洲支付市场更容易受到外部干扰。拥有全球市场力量的服务提供商（以Apple、Goolge、Facebook和Amazon等为代表的全球大型科技企业）不一定会从欧洲利益相关者最佳利益出发。其他国家的货币力量不会从欧盟的最佳利益出发，甚至被用来对付欧盟。

美元货币体系被用作对付欧洲，这不是风险，而已经成为了现实。SWIFT已经成为美国挥动制裁大棒并且玩弄“长臂管辖”的利器，甚至被用来对付美国的盟友。美国已经威胁要通过切断SWIFT连接来制裁仍与伊朗保持贸易关系的欧洲公司。欧洲的国家包括英国、德国和法国已经开始与俄罗斯、中国和伊朗建立一个独立的支付体系以规避美国对伊朗以及与伊朗保持贸易关系的欧洲公司的制裁。

Cœuré认为应对这些风险的唯一有效对策是欧洲银行合力来提供既反映消费者需求又加强单一市场的支付解决方案，因此欧洲央行理事会已经决定积极推动零售支付的泛欧市场举措。这些举措必须实现五个关键目标：泛欧覆盖和客户体验；方便且经济高效；安全和保障；欧洲身份认同和治理；全球认可。欧元体系零售支付战略的核心是泛欧的市场化支付解决方案。

笔者认为，欧洲实施零售支付战略的挑战有两点——全球大型科技公司的挑战和欧洲国家的碎片化。欧洲最佳应对方式应该是巩固和扩大欧元贸易结算量和发行零售的欧元央行数字货币，但欧洲金融精英因为希望保护商业银行利益而选择自断手臂放弃了零售CBDC方案。

欧洲一直没能形成本土的大型互联网企业，因此当全球大型科技企业携庞大用户基数和多样化的经济活动的生态进入支付和更广泛的金融服务领域时，欧洲几乎无力抵抗。虽然单一的欧洲支付方案能够提供给消费者全球一致的支付体验，满足其对支付快捷、低成本、安全、易用的需要，但与大型科技企业的DNA商业模式相比，几乎胜算。DNA商业模式的关键特征是数据分析（Data Analytics）、网络外部性（Network Externalities）和紧密结合的（经济）活动（Interwove Activities）。这三种元素互相增强：网络外部性为用户带来更多用户和更多价值，这反过来又允许大型科技公司生成更多数据，这有助于增强现有服务并吸引更多用户。与大型科技公司相比，欧洲银行（特别是单个银行）拥有的客户基数小得多，提供的服务类型（经济活动）局限于传统金融服务，缺乏大数据和大数据处理经验。银行在利用数据、网络外部性和紧密结合的活动之间的反馈循环方面远不如大型科技公司有效。银行与大型科技公司在提供金融服务方面的竞争力差异还体现在后者的增长已经对金融服务业的行业组织产生更深远的影响。金融等级制度正在逆转，银行从传统金融系统的中心正在降级为从属于大型科技公司提供的支付服务，中国的蚂蚁金服和腾讯已经表现出这种特征。

欧洲国家的碎片化可能削弱欧洲实施零售支付战略的效果。这体现在两个层面。首先，统一的支付解决方案的欧洲利益相关者是碎片化的欧洲银行业，作为对比大型科技公司的支付解决方案背后是一个强大的网络平台和一个经济生态。其次，单一欧洲市场实际非常碎片化。Cœuré在《国际货币和金融体系面临的数字挑战》 的发言中说指出，“尽管20年前创立了单一货币，但欧元区的跨境电子商务并未起飞。国内偏见依然强烈。只有三分之一的欧洲电子购物者从其他欧盟国家的卖家购买商品。大约40%的欧洲网站不向其他成员国的消费者销售，而近80%的在线销售是国内的”，Cœuré继续说，“将新货币（如Libra）连接到现有网络可能比在现有货币（欧元）上构建新网络更容易。很少有零售商将欧元的引入视为围绕欧元建立泛欧网络的机会”。无论是否使用欧元，单一服务市场仍然不完整。”

为巩固欧洲支付系统的自主性，欧洲首要任务是巩固和扩大以欧元结算的贸易计算量。2018年，美国和欧盟分别占全球贸易总量10%和11%，但美元和欧元结算的全球贸易量分别为50%和30%。欧洲贡献了相当额度的美元计价贸易量（即使贸易双方与美国都没有关系）。欧盟委员会前主席容克曾表示，欧洲每年进口价值3000亿欧元的能源，但却要用美元支付80%的订单，这十分荒唐。任何一种国际货币的地位都是首先以其支付的贸易总量来衡量的。

欧洲央行也应该像中国央行一样坚决地发展央行数字货币以增强人民币国际化的潜力，抵御类似Libra全球稳定币对自己货币主权的侵蚀 。德国和法国央行的高官出奇一致地表示，目前欧洲央行会考虑发展批发央行数字货币，但对零售央行数字货币 持审慎态度。法国央行第一副行长Denis Beau表示，“在欧元区范围内推动零售CBDC的“商业案例”有点薄弱”。德国央行执委Johannes Beermann指出“对于发展至今的家庭、商业银行和中央银行之间的经济关系而言，零售形式可能意味着一种范式转变”。这里本质的原因是零售CBDC意味着央行削弱商业银行创造货币的权力，“批发形式是对现有结构的改进，但它对货币政策的影响很小或根本没有影响”。这解释了为什么德法的财政高官强烈呼吁“欧洲发行自己的央行数字货币”，而央行官员（不管是欧洲央行还是成员国央行）反馈并不积极。

所以欧洲所谓的零售支付战略，只是在面临全球大型科技公司在跨境支付和数字货币创新带来的挑战时，欧洲金融精英的权宜之策——丧失（主权政府的）货币主权和零售支付的阵地，还是从商业银行回收一部分铸币权给“央行”（政府）以增强抵御其他货币对其主权的侵蚀。欧洲金融精英做了与他们中国同行们截然不同的选择，这种选择是有理由的。超主权的欧盟的成立基础是反国家意识和削弱成员国主权，欧洲的银行背后更是一群没有国家意识的精英们。在面临这种挑战的时候，自然的选择是维持银行手中的“铸币权”要高于去维护在他们意识中一直淡薄甚至不存在的国家（货币）主权。这也解释了欧洲央行高官对Libra暗许态度的理由。Cœuré在10月份接受布隆伯格采访时表示，“全球金融监管机构没有计划禁止Facebook Libra或其它稳定币，但这些以官方货币为支撑的数字货币必须符合最高的监管标准。”

推崇反国家意识、缺乏主权理念，欧洲金融精英的选择，令人意外又如此合情合理！

龙白滔

2019年11月29日

介绍

近年来，欧洲在建立真正的银行联盟方面取得了重要进展。我们现在有一个针对重要机构的单一银行监管、一个解决破产机构的单一框架、一个资助这些处置活动的单一基金，而且我们将很快为该基金提供单一担保。人们还重启希望，欧洲存款保险计划能够很快开始政治谈判。

欧盟委员会还启动了雄心勃勃的议程来建立资本市场联盟。虽然共同立法者，特别是会员国，在个体委员会倡议方面的进展往往较为缓慢，但最近设立的一个高级别专家组可能有助于克服剩余的障碍，并加强努力使欧洲资本市场更深入、更具流动性【1】。

我们正在逐步改善金融结构，以支持拥有5亿消费者的单一市场，巩固单一货币的稳定，并引导储蓄为可持续增长提供资金。

然而，近年来政策制定者关注较少的一个领域是欧洲零售支付市场，尤其是销售点 和在线支付。的确，欧洲零售支付系统的后端取得了许多成就，尤其是在单一欧元支付区（Single Eura Payment Area: SEPA）的保护下。SEPA能像处理国内支付一样便宜、高效、安全地处理跨境支付。

最近，欧元体系还推出了目标即时支付结算（TARGET Instant Payment Settlement），或TIPS。这项服务于一年前推出，使支付服务提供商能够在一年中的每一天，全天候地向客户实时转账。并且它用中央银行的货币结算支付。

但后端的进展并未转化为前端的类似进展，前端仍保持碎片化，针对销售点和在线支付的欧洲解决方案并未出现。

特别是国家提供者未能或不愿意以泛欧方式行事。单一货币推出20年后，我们仍没有欧洲卡计划。目前有10个欧洲国家的国民卡计划不接受来自其他欧盟国家的卡。

这导致非欧洲卡用于非现金支付的使用量显著增加。截至2016年底，国际信用卡计划的交易份额略高于三分之二。不幸的是，过去的协调举措未能探索单一市场提供的巨大规模经济。

此外，目前的情况还吸引了新的倡议，旨在通过建立新的单独的支付生态系统来克服跨境零售支付方面的缺陷。

这些举措突显出，消费者对跨境支付服务的需求迅速增加，并希望支付服务更快、更便宜、更易于使用。这种使用新技术和尝试新提供者的意愿和好奇心，在年轻人中尤为显著。

然而，完全依赖非欧洲和新的生态系统会带来两种风险。

第一个风险涉及一些新方案未经验证的性质。例如，全球稳定币在一系列广泛的政策领域都引发了潜在风险，如法律确定性、投资者保护、金融稳定和遵守反洗钱要求等。公共当局已经明确表示，将把运作这些稳定币计划的门槛设置得非常高【2】。

第二个风险涉及欧洲支付系统的自主性和弹性。

依赖非欧洲的全球参与者会带来一种风险，即欧洲支付市场将不适合支持我们的单一市场和单一货币，这会使欧洲支付市场更容易受到外部干扰，比如网络威胁。这种风险还包括，拥有全球市场力量的服务提供商不一定会从欧洲利益相关者的最佳利益出发。

支付战略自主权是欧洲维护欧元国际地位的一部分重要议程【3】。我们全球治理体系面临的挑战日益增加，这促使人们相信，欧盟可能更容易面临这样一种风险，即其他国家的货币力量不会从欧盟的最佳利益出发，甚至被用来对付欧盟【4】。

欧元体系的零售支付战略：泛欧愿景

应对这些风险的唯一有效对策是，欧洲利益相关者加强协作，共同提供既反映消费者需求又加强单一市场的支付解决方案。

考虑到这一点，本月早些时候，欧洲央行理事会决定重新启动其零售支付战略。我们的战略目标，是积极推动在购买或互动地点的零售支付（即所谓的POI支付）的泛欧市场举措。

理事会认为，这些市场举措必须实现五个关键目标。

1. 泛欧覆盖和客户体验

客户应该能够像在本国一样，高效、安全地在整个欧盟进行 POI 支付。为此，需要在泛欧范围内实现商户的广泛接受，进行健全和高效的治理（见下文），以获得网络行业所必需的群聚效应并充分收获单一市场的好处。规模将推动消费者的接受度和信任度，这在电子商务中至关重要。

2. 方便且经济高效

欧洲零售支付解决方案只有在完全满足用户需要和需求时才会被接受。因此，该解决方案需要为消费者和商家提供简单、灵活、安全和用户友好的支付体验。这就要求可以使用不同的方法和工具（如支付卡、移动电话、可穿戴设备和即时支付）以及其他渠道和技术（如近场通信）来进行支付。

依靠以前没有的即时支付技术，可能是设计更高效的解决方案的关键。商家随后节省的成本最终将降低消费者价格，使每个公民受益。

3. 安全和保障

新的欧洲支付解决方案必须符合所有相关的法律和监管要求。它应提供最高级别的欺诈预防，并提供可靠的投诉和退款程序，为消费者提供保护【5】。

4. 欧洲身份认同和治理

应该采用共同的品牌和标识来培养欧洲认同感。欧洲治理结构可以使欧洲支付利益相关者对战略方向和商业模式产生直接影响。应激励这些利益相关者在他们的治理下设计一种满足欧洲用户需求的支付解决方案。

5. 全球认可

为了充分满足最终用户的需求，欧盟以外的商家也应能访问新的欧洲解决方案，这将加强规模经济和国内接受度。因此，全球认可应该是一个长期目标。

需要一种泛欧的市场化解决方案

这五个关键目标构成了欧元体系的零售支付战略的核心。它们提供了一个概念性愿景，应由私营部门加以落实。

因此，欧元体系欢迎欧洲一些主要银行的战略举措，以创建一个真正的泛欧零售支付解决方案。这项方案可能符合我们战略愿景。建议的解决方案将基于 SEPA 信用转移即时 （SCT Inst ） 方案。在我们看来，这是正确的方法，因为它是面向未来的。而且，它从第一天就可以利用现有的强大而复杂的基础设施，如欧元体系的TIPS。

然而，现在需要来自新倡议支持者的坚定承诺，以及实现预期目标的明确路线图，这样我们才能很快看到切实的行动。支持者还应与欧盟委员会密切合作，确保任何项目都是开放且遵守欧盟竞争规则的。这也意味着，如果或当出现其它倡议时，它们将获得平等的考量。

公共举措可能是有效和必需的，能持续支持以行业为主导的解决方案。例如，欧盟委员会可以提出立法，规定如果支付服务提供商在2020年年底前没有达到临界数量，则必须在一定期限内采纳即时支付。其他监管变化在适当的时候可能也是需要的。

就欧元体系而言，它随时准备在有用和需要的地方提供额外的技术支持。例如，我们将分析如何支持寻找解决方案，这些方案能确保完全集成SCT Inst合规的清算机制。目前用于清算即时支付的私有解决方案在解决互操作性问题上仍然不尽人意。这需要进一步的分析和行动。

欧洲央行还将继续监控新技术是如何改变欧元区支付行为的，例如通过减少对现金的需求。我们将探讨如何以及在何种程度上调整欧洲央行的政策和工具，以应对此类变化可能带来的消费者保护和货币政策传导的挑战。

例如，中央银行的数字货币可以确保公民仍然能够使用中央银行的货币，即使现金最终不再使用。这种类型的数字货币可以采取多种形式，欧洲央行和其他央行目前正在调查其收益和成本，同时也留心其对金融中介的更广泛影响。

但潜在的央行举措不应阻碍或排斥私人的市场化解决方案。这些方案旨在实现欧元区快速、高效的零售支付。

结论

我来总结一下。

全球支付市场正在经历转型。快速的技术进步、监管改革和日益上升的跨行业举措，特别是大型全球数字公司的举措，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动力，使老牌银行和支付服务提供商处于相当大的压力之下。

在这种环境下，有明显迹象表明，欧洲有失去经济优势的危险。针对具体国家的解决办法缺乏必要的体量和规模，国家的碎片化使竞争陷于瘫痪，扼杀了泛欧一级的创新。在最坏的情况下，这可能会危及欧洲支付系统的自主性。

因此，由行业主导的泛欧零售支付解决方案的愿景是今天上午我概述的欧元体系零售支付战略的核心。能够促进即时、安全和廉价的支付—不论是在线还是在实体商店里—的泛欧战略有可能帮我们收复失地，并满足消费者日益增长的对高效跨境支付的需求。更好的支付能力、质量和选择也将促进金融包容性。

因此，欧元体系欢迎欧洲银行最近提出的联合倡议，团结起来并展望整个欧元区的支付解决方案。

谢谢。

原文尾注： 【1】See also Cœuré, B. (2019), "European capital markets: priorities and challenges", dinner remarks at the International Swaps and Derivatives Association, Frankfurt am Main, 25 June.

【2】See G7 Working Group on Stablecoins (2019), Investigating the impact of global stablecoins, October.

【3】See Juncker, J.C. (2018), "The Hour of European Sovereignty", State of the Union Address 2018; European Commission (2018), "Towards a stronger international role of the euro", European Commission contribution to the European Council and the Euro Summit, 5 December; and European Council (2018), "Statement of the Euro Summit", 14 December.

【4】See Cœuré, B. (2019), "The euro's global role in a changing world: a monetary policy perspective", speech at the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New York City, 15 February.

【5】In line with strong customer authentication (SCA) under the revised Payment Services Directive (PSD2).

原文来源： https://www.bis.org/review/r191126e.htm